劉扒皮的懷疑像一層看不見的陰霾,籠罩在三人頭上。接連幾天,陳山河在車間里都小心翼翼,盡量避開劉扒皮的視線,干活時也總覺得后頸發(fā)涼,仿佛隨時會被那雙綠豆眼盯上。劉衛(wèi)東也消停了不少,不敢再提去廢料場的事,只是偶爾碰頭時,眼神里還殘留著不甘和后怕。
又輪到夜班。廠區(qū)巨大的廠房在黑夜里只剩下輪廓,少數(shù)幾個窗口亮著昏黃的燈,像怪獸沉睡時偶爾睜開的眼睛。寒風卷著雪沫,從敞開的車間大門吹進來,刮得人臉頰生疼。
快到后半夜休息的點兒,陳山河惦記著父親這兩天情況好像又有點反復,心里焦躁,想著再去廢料場邊沿碰碰運氣,看能不能再撿點零碎——不敢多拿,哪怕就一小塊銅,也能換幾片藥錢。
他借口去廁所,溜出了車間,貼著墻根的陰影,熟門熟路地往廢料場摸。快到地方時,他習慣性地先躲在一堆廢棄的鑄鐵件后面,小心地探頭往外看。
這一看,心里頓時咯噔一下。
廢料堆那邊,影影綽綽的,竟然也有幾個人影!
借著遠處水銀燈散射過來的微弱光線,他看清了那伙人。大概四五個,都是廠里子弟里出了名不好惹的小青年,穿著改小的軍裝或勞動布褂子,一個個吊兒郎當。為首的那個,一頭染得焦黃、亂得像雞窩似的頭發(fā)格外扎眼——是黃毛,廠區(qū)這一片出了名的混混頭子,平時就干些偷雞摸狗、欺負老實工人的勾當。
只見黃毛指揮著兩個手下,正從廢料堆里往外扒拉幾段看起來沉甸甸的銅管,動作熟練得很,顯然不是第一次干這事。另外兩個人在旁邊放風,嘴里叼著煙,火星在黑暗里一明一滅。
陳山河心里暗罵一聲,真是怕什么來什么。他縮回頭,屏住呼吸,打算等這幫人走了再過去。
偏偏這時,腳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塊松動的鐵皮。
“哐當”一聲輕響,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。
“誰?!誰在那兒!”放風的一個混混立刻警覺地低喝一聲,朝著這邊望過來。
黃毛也停下了動作,瞇著眼,警惕地看向鑄鐵件堆。
陳山河心里叫苦,知道躲不過去了,只好硬著頭皮站了出來,盡量讓自己顯得鎮(zhèn)定:“我。陳山河。過來找個螺絲。”
黃毛看清是他,臉上警惕的神色褪去,換上一種混雜著鄙夷和挑釁的嘲弄表情。他甩了甩那頭黃毛,晃晃悠悠地走過來,上下打量著陳山河。
“喲,我當是誰呢,原來是山河哥啊。”黃毛語氣夸張,帶著明顯的惡意,“怎么著?劉扒皮沒把你獎金扣完?還有閑心半夜來這兒找螺絲?騙鬼呢!”
他身后的幾個混混也跟著哄笑起來,不懷好意地圍了過來。
陳山河攥緊了拳頭,沒吭聲,只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。
黃毛卻擋在他面前,用手電筒(不知從哪順來的)照了照他空著的手,又照了照他身后的陰影,嗤笑道:“空著手來找螺絲?山河哥,你這瞎話編得可不高明啊。”
他湊近一步,壓低了聲音,帶著一股煙臭味:“怎么?也瞅上這廢料堆的油水了?想從哥們兒碗里搶食吃?”
陳山河心里一緊,知道這家伙是故意找茬,想把偷廢料的臟水先潑到自己身上,或者干脆是想霸占這塊“地盤”。他忍著氣,低聲道:“我沒那意思。這就走。”
“走?”黃毛伸手攔住他,手指戳著他胸口,“這地兒,以后歸我黃毛罩了!聽見沒?識相的,滾遠點!再讓老子看見你往這兒湊,打斷你的腿!”
他身后的混混們也跟著起哄,摩拳擦掌,氣氛瞬間緊張起來。
陳山河血往頭上涌,黃毛的手指像針一樣扎著他的尊嚴。但他知道不能動手,對方人多,鬧起來驚動了保衛(wèi)科,誰都跑不了。
他死死咬著牙,腮幫子繃得緊緊的,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:“行,你厲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