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著陳山河保衛科的“規矩”,每走一步都牽扯著傷處,像是在被無形的鞭子抽打。但他顧不上了,父親的呼吸機聲音好像就響在耳邊,催命一樣。
家里能翻出來的錢,加上那屈辱的十五塊,離醫院要求的數字還差得遠。絕望像冰水一樣澆透了他,卻也讓他的腦子被逼得異常清醒,甚至透出一種狠厲的光。
他想起家里床底下,還有臺老舊的半導體收音機,是他爸以前攢零件自己裝的,聲音洪亮,還能收到短波。現在家里連電都快掐了,這玩意兒留著也沒用。
當掉!或者賣掉!
這個念頭一起,就再也壓不下去。他拖著疼得發木的身體,回到家,從積滿灰塵的床底下拖出那個裝著收音機的木頭盒子。用破布仔細擦干凈了,看起來還挺像樣。
他知道廠區后面的鐵路宿舍旁邊,自發形成了一個夜市,天黑以后,附近的人會拿些家里用不著的舊東西去擺攤,換點零錢。
天剛擦黑,雪小了些,但風更刺骨。陳山河把收音機用舊報紙包好,揣在懷里,低著頭,頂著風往夜市走。
所謂的夜市,其實就是沿著圍墻一溜擺開的地攤。破麻布鋪地上,擺著舊衣服、缺了口的搪瓷盆、幾本翻爛了的連環畫、還有自家腌的咸菜疙瘩。一盞盞昏暗的煤油燈或是自拉的電石燈,在寒風中搖曳,照著攤主們凍得發青的臉和寥寥無幾的顧客。
空氣里彌漫著煤煙、廉價煙葉和一種窮困潦倒的氣味。
陳山河找了個靠墻根的縫隙,把報紙鋪開,收音機放在上面,自己蹲在后面,縮著脖子,把手揣在袖筒里取暖。他第一次干這個,臉上火辣辣的,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臊的,總覺得路過的人都在看他。
時間一點點過去,問的人倒有幾個,但一聽價錢都搖頭走了。就在他凍得腳都快沒知覺的時候,一個穿著油膩工裝、戴著棉帽子的老師傅蹲了下來。
“這收音機,還能響不?”老師傅拿起收音機,熟練地擰了擰旋鈕,又看了看后面的電池倉。
“能!肯定能!”陳山河趕緊說,聲音有點發僵,“我爸自己裝的,用料實誠,聲音可大了。”
老師傅擺弄了幾下,點點頭:“十塊錢,我要了。”
陳山河心里一喜,十塊!雖然比預想的低,但也是錢!他剛要點頭,一只穿著破舊勞保棉鞋的大腳突然踩在了收音機旁邊,濺起的雪泥差點弄臟了收音機。
“哎呦,這地盤兒,誰讓你擺的?”
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響起來。
陳山河心里咯噔一下,抬起頭。
三個人歪歪扭扭地站在他攤子前,擋住了那點微弱的光。為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,瘦高個,穿著一件臟得看不出原色的軍大衣,領子豎著。最扎眼的是他左邊眉毛到顴骨上,有一道猙獰的刀疤,讓他本來還算周正的臉顯得十分兇惡。
刀疤劉。鐵路宿舍這一片出了名的痞子。
旁邊兩個是他手下,一左一右站著,抱著胳膊,斜著眼看人,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。
剛才問價的老師傅一看這陣勢,臉色一變,趕緊放下收音機,低著頭匆匆走了,連句話都沒敢多說。
陳山河的心沉了下去。他聽說過刀疤劉的名頭,專門在夜市上收“管理費”,不給錢就別想安生做生意。
“哥們兒,新來的?不懂規矩?”刀疤劉歪著頭,用下巴頦點著陳山河,那條刀疤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條蠕動的蜈蚣。
陳山河慢慢站起身,后背的傷被牽動,疼得他嘴角抽動了一下。他沒說話,只是看著刀疤劉。
“在這擺攤,得交錢。”刀疤劉旁邊一個矮個子混混嬉皮笑臉地開口,“一晚上兩塊。看你這窮酸樣,收音機賣了再說也行,我們先替你保管。”說著就要伸手去拿那臺收音機。
陳山河猛地伸手,按住了收音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