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民醫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兒,混著一種冰冷的絕望,直往人肺管子里鉆。
陳山河隔著icu的玻璃窗,看著父親陳建國。老人躺在慘白的病床上,身上插滿了管子,像一棵被風雪摧垮的老樹,只有旁邊儀器上微弱起伏的曲線,證明他還頑強地活著。
醫生的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:“……顱內有淤血,壓迫神經,這次是急性并發癥,很危險……必須用進口藥,效果好些,但貴,而且不能走統籌,得先自費……你們家屬趕緊去籌錢吧,耽誤不得……”
“多少錢?”陳山河當時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。
醫生推了推眼鏡,報出一個數字。
那個數字像一記重錘,狠狠砸在陳山河胸口,讓他幾乎喘不上氣。把他剛才從家里帶來的、母親哆哆嗦嗦塞給他的所有皺巴巴的毛票都加上,連零頭都不夠。
劉扒皮扣掉的那二十塊獎金,此刻顯得如此可笑,又如此可恨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那點可憐的紙幣,指甲掐進掌心,刺痛的感覺讓他勉強維持著清醒。
不能倒,他是這個家現在唯一的頂梁柱了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父親,轉身走出醫院。外面的雪更大了,狂風呼嘯,像是無數冤魂在哭喊。他拉緊了破棉襖的領子,一頭扎進這片白茫茫的絕境里。
第一個去的是他二叔家。同一個廠,住得不遠。
開門的是二嬸,裹著厚厚的棉睡衣,看到是他,臉上那點暖意立刻淡了下去。
“山河啊?這么晚啥事啊?你二叔喝多了,睡下了。”話沒說完,身子就堵在門口,絲毫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。
“二嬸,”陳山河喉嚨發緊,聲音沙啞,“我爸……我爸在醫院,急等著錢救命,您看……”
二嬸的臉立刻皺成一團,像是吃了苦瓜:“哎呀!這……這咋說的!建國哥咋樣了?唉!真是天災人禍啊!”她唉聲嘆氣了半天,話頭一轉,“可家里剛給你弟交了學費,實在是……一個子兒也擠不出來了啊!你知道的,廠里效益不好,工資都發不全……”
陳山河看著她手腕上那明晃晃的新銀鐲子,沒說話。
“要不……你去別家瞅瞅?”二嬸說著,已經開始慢慢關門。
冰冷的門板幾乎撞到他的鼻子。
陳山河站在緊閉的門外,雪花落了他滿頭滿肩。
他咬咬牙,轉身走向下一家。遠房表姑家。
敲門。說明來意。
表姑夫的表情很為難:“山河,不是姑夫不幫,這年頭誰家不難?我家那口子也病著呢……唉,實在是力不從心啊。”語氣倒是比二嬸委婉,但關門的動作一樣快。
第三家,父親以前的徒弟,拍著胸脯說過有難處盡管開口的師兄。
師兄沒讓他進門,就在樓道里,遞給他一根劣質煙,自己也點上,狠狠吸了一口。
“兄弟,師傅的事我聽著了,心里難受。”他吐著煙圈,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,“可我……我這家你也知道,你嫂子沒工作,孩子又小……這樣,我這兒有十塊錢,你先拿著,應應急。”
師兄從內衣口袋里摸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,塞到他手里。那錢還帶著體溫,卻燙得陳山河手一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