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水路
火車在終點站昆明停靠,站臺上擠滿了上下車的人。窗外是典型的西南小城景象,低矮的房屋,濕漉漉的石板路,空氣里帶著一股子水汽和植物腐敗的清新氣味。幾個穿著民族服飾、背著背簍的婦女從車窗前走過,她們的衣裙色彩鮮艷,銀飾在昏暗的天光下閃著微光。
我們也順勢下車,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去趕大巴。
前前后后換乘了兩三次,車況一次比一次破舊,路況一次比一次顛簸。最后一段路,干脆是敞篷的解放卡車,我們和一堆貨物、雞鴨擠在后面的車斗里,在盤山土路上顛得七葷八素,塵土揚起來,糊了滿臉滿身。
直到再也看不見像樣的公路,我們才真正開始靠兩條腿跋涉。按照溫行之的指引,我們避開了主要的城鎮和人口密集的壩子,專挑山間小路、河谷密林穿行。
哀牢山脈橫貫云南,綿延數百里,山勢險峻,植被茂密得超乎想象。起初的路還算好走,沿著山間的土路,和陽光作伴,灑在身上暖洋洋的。走著走著,面前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陰暗和壓抑。參天古木遮天蔽日,藤蔓纏繞如巨蟒,腳下是厚厚的、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落葉層,踩上去軟綿綿的,發出腐朽的氣息。各種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隨處可見,色彩斑斕得近乎妖艷,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、草香和濕土的味道。
美景之下,是潛藏的危險。
這里的蚊蟲果然兇悍,隔著衣服都能叮人。斌子脖子上被不知名的小蟲咬了一口,瞬間腫起一個大包,又紅又癢。幸好溫婆婆給的藥膏管用,涂上去清涼一片,才慢慢消了下去。
“媽的,這地方的蚊子都是他娘的轟炸機!”斌子一邊撓著胳膊上的包,一邊罵罵咧咧。
泥鰍則更擔心腳下的路。“留神點,這草棵子里保不齊就有長蟲。”他手里拿著一根削尖的竹竿,時不時撥打著前面的草叢。
溫行之走在最前面,他步伐輕盈,似乎對這樣的環境極為適應。他很少說話,但會不時停下來,觀察周圍的植物、巖石,或者側耳傾聽林間的動靜。他的謹慎感染了我們,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。
偶爾,我們能遠遠看到山腰或山谷間,有稀稀落落的村寨。多是竹木結構的吊腳樓,依山而建,錯落有致。有時還能聽到隱約的狗吠和山歌傳來,帶著一種與北方截然不同的異域風情。但我們不敢靠近。
溫行之說過,這深山老林里的村寨,很多都還保留著古老的習俗和規矩,他們信奉山神,隨意進山就是褻瀆神明。若是讓當地人知道我們要進山,難免不會引起誤會甚至沖突。
我們的目標,是龍紋龜甲上指示的、藏匿在哀牢山深處、人跡罕至之地的古哀牢國遺址。
路,越來越難走。體力消耗巨大,帶來的干糧和清水在快速減少。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疲憊和風霜,但眼神里的那團火,卻從未熄滅。
這天傍晚,我們在一處相對干燥的山崖下宿營。我們打了兩只野山雞,準備吃點新鮮的。斌子和泥鰍去附近的小溪打水。溫行之則拿著那兩塊龜甲,對著西沉落日最后一點余暉,再次仔細端詳著上面那些如同鬼畫符般的紋路。
火光跳躍,映照著每個人沉默而堅毅的臉。
我知道,更艱難的旅程,還在后面。
在山里鉆了快十天,每個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,臉上是被樹枝荊棘劃出的細碎血痕,衣服被汗水和露水反復浸透,又被體溫和篝火烤干,結了一層硬邦邦的鹽霜,散發著餿味。
疲憊和崩潰像緩慢滋生的苔蘚,一點點侵蝕著我們的體力與意志。就連一向活蹦亂跳的斌子,也少了插科打諢的力氣,大部分時間只是沉默地跟著隊伍,機械地邁動雙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