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所論,不過是對臺北故宮那兩幅《華燈侍宴圖》的真偽之辯。
但現在,橫亙在他們面前的,是一個更為現實的問題:
車明赫帶來的這幅《華燈侍宴圖》,究竟是不是宋人真跡?
如果它是摹本,為何它與臺故的無款本,竟能如何相似,近似于復制粘貼?
周文舉將目光轉向顏令儀:“令儀,你怎么看?”
茶室里檀香裊裊,窗外梧桐葉沙沙作響,更襯得室內一片寂靜。
顏令儀端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,脊背挺得筆直,與她旗袍上的青竹相參差。
聽得周文舉的問話,她纖長的手指在膝上輕輕交疊,眼風掃過畫卷,半晌才抿了抿唇。
“如果這幅畫是假的——我是說如果——那么造假者的手段很高明,不走尋常路。我懷疑,他們可能采用了在書畫復制行當中的一項神技。”
頓了頓,她吐出四個字:“珂羅版印刷技藝。”
周文舉微微一怔,手指不禁摩挲著腕上的名表。
沐辰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,鏡片后的丹鳳眼里閃過一絲驚訝。
他們先前確實沒往這方面想。
“啟功先生曾高度評價珂羅版,他說這對古代書畫來說,是一種延長壽命,化身千百的特殊手段。他還說珂羅版在藝術價值、逼真程度上,僅僅是‘下真跡一等’。”
那二人微微頷首,顯然也聽過此說法。
“珂羅版”是英文Collotype的音譯,又稱玻璃板印刷,屬照相平版印刷工藝。它源于十九世紀的德國,約在光緒初年傳入中國,至今也有百年歷史了。
珂羅版最大的優點在于,明明是印刷品,但卻能保留原作豐富的層次感,和微妙的墨韻變化,還原度極高,故此效果幾可亂真,尤其利于書畫文物的研究、保護和傳承。
顏令儀目光飄遠:“東臨博物館,從建館之初就引進了這項技術,并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成立了專門的珂羅版書畫復制團隊。現在,這項技藝已十分成熟,不僅保留了傳統精髓,還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。”
“這個我有印象,珂羅版的復制工藝很復雜,全程依賴于手工,”周文舉沉吟道,“分為照相、修版、制版、印刷四道大工序。對吧?”
“對,”顏令儀點頭,一縷碎發從她的鬢角滑落,又被她輕輕別回耳后,“技術人員的手藝、工作環境、材料品質,都能決定成品的優劣。”
“東臨博物館的技術,應該很成熟了吧?”沐辰笑問。
“對!博物館書畫館的展陳,有很多作品都是用珂羅版制出來的。一般人,若不看展簽,很難分辨復制品和原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