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證據何在?”吳石打斷他,目光如炬,“僅憑刑求之下的只言片語,和一些捕風捉影的所謂物證,就要定一位國防部次長通敵叛國之罪?湯主任,你也是軍人,你信嗎?”
湯恩伯被問得一時語塞,臉色漲紅:“虞薰!事實俱在,豈容你狡辯!總統這是給你機會!你不要執迷不悟!”
吳石微微搖頭,臉上露出一絲極其疲憊,卻又無比堅定的笑容:“機會?是要我承認莫須有的罪名,背叛自己的良心和信仰,換來一條搖尾乞憐的活路嗎?”
他掙扎著,用手撐住墻壁,試圖讓自己坐得更直一些,目光直視湯恩伯,語氣陡然變得鏗鏘起來:
“我吳石,自投身軍旅,所為者,乃是救國救民!我所信奉的主義,乃是為天下蒼生謀福祉!或許道路不同,或許方式有異,但我吳石之心,可昭日月!要我悔過?我悔從何來?要我表態?表何種態?”
他的聲音因激動而提高,在狹小的囚室內回蕩:
“是表態說,眼睜睜看著民生凋敝、貪污橫行是對的嗎?是表態說,為一己之私、一黨之利而置民族大義于不顧是對的嗎?!湯主任,請你告訴我,我該悔什么過?我該表什么態?!”
這一連串的反問,如同重錘,敲擊在湯恩伯的心上,也敲擊在囚室之外那些豎耳傾聽的特務心上。湯恩伯臉色鐵青,厲聲道:“吳石!你放肆!你敢非議總統!非議黨國!”
吳石毫不退縮,獨眼中爆發出灼人的光芒:“我所非議者,非是某個人,非是某個黨,而是這不公的世道,而是這戕害忠良、堵塞言路的行徑!今日我吳石之下場,他日未必不會落在他人頭上!湯主任,你今日是來說客,他日,又焉知不會成為階下之囚?!”
“你……你胡說八道!”湯恩伯氣得渾身發抖,指著吳石,語無倫次,“你……你是死到臨頭,還不知悔改!”
吳石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,忽然笑了,那笑容蒼涼而悲壯:“死?我自從選擇這條路,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。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懼之?”
他深吸一口氣,用盡全身力氣,斬釘截鐵地說道:
“煩請湯主任轉告總統:吳石無罪可悔,無過可認!要我背叛信仰,屈膝求生,絕無可能!這條命,你們若要,拿去便是!但想讓我吳石低頭,除非日從西出!”
最后的決絕
話音落下,囚室內一片死寂。湯恩伯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形銷骨立、卻傲骨錚錚的“囚犯”,仿佛第一次認識他。他帶來的“活路”,在對方眼中,竟比死亡更不堪。他所有準備好的說辭,在對方這擲地有聲的拒絕面前,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。
他知道,任務徹底失敗了。不僅失敗,他本人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沖擊。
湯恩伯指著吳石,手指顫抖,半晌,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:“好!好!吳石!你……你真是冥頑不化!你就等著……等著吃槍子兒吧!”
說完,他猛地轉身,幾乎是踉蹌著沖出了囚室,重重地摔上了鐵門。
囚室內,重新恢復了寂靜。吳石緩緩地靠回墻壁,劇烈地咳嗽起來,嘴角滲出一絲血沫。剛才那番激烈的言辭,耗盡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。但他那只獨眼中,卻閃爍著一種如釋重負的、近乎神圣的光芒。
拒絕了這次“招安”,就意味著徹底斬斷了所有生的可能。但他心中,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坦蕩。
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。
他用最決絕的方式,捍衛了人格的尊嚴,守護了信仰的純潔。這,就是他給自己選擇的、最好的結局。
窗外,夜色漸濃。囚室內,一燈如豆,映照著獨眼將軍堅毅的側影,如同一尊不朽的雕像。
蔣介石的“招攬”,非但沒有動搖吳石的意志,反而成了映照其錚錚鐵骨的試金石。這最后一次的攻心戰,以徹底的失敗告終,也徹底封死了所有轉圜的余地。下一步,當“恩賜”被拒絕,等待吳石的,將是最終、也是最無情的雷霆手段。悲壯的終章,即將奏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