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明赫怔住:“那……價格……”
“研判之后,我們才能給您確切的答復和估價?!?/p>
車明赫嘿然一笑,重新掛上那副從容的笑臉,爽快點頭:“理解,理解。天和的專業態度,是業內出了名的,我們靜候佳音。”
“感謝您的信任。在研判過程中,我們需要對畫作進行專業級的高清拍攝,以便于細節比對和檔案留存。不知車先生這里,可否行個方便?”
“沒問題,當然沒問題?!避嚸骱沾笫忠粨]。
專業的拍攝工作,即刻由專門的技術人員進行,燈光、角度、分辨率都力求完美。
三人則陪同著車明赫,移步至隔壁的茶室品茗閑聊。
兩個小時后,車明赫攜畫告辭,步履輕松,好似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商務會面。
茶室的門剛一關上,之前的閑適氣氛瞬間一掃而空。
顏令儀、沐辰和周文舉立刻圍攏到茶桌旁,每人手中都拿著一臺平板電腦,屏幕上顯著從臺北故宮博物院數據庫調取來的相關資料。
周文舉年近五十,在天和資歷最深。
他揉了揉眉心,看向兩位年輕人:“好了,現在沒有外人了。說說看,你們的第一印象。”
沐辰沉吟片刻,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滑動,放大著一個個局部:“單從畫工來說,這幅畫幾乎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。構圖、人物、景物的布置穿插,甚至整體營造出的氛圍,都與臺故的無款本高度一致,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”
頓了頓,抬起頭,眼中滿是困惑:“就‘目鑒’而言,僅看筆墨和設色,我一時真的難以找到明顯的破綻。但有一個很大的疑點,這幅畫沒有使用‘雙鉤填墨’筆法,它是如何做到在每一處景物的形態、位置,甚至細枝末節上,都與臺北故宮的署款本達到分毫不差的程度?這違背了古代繪畫創作的常規邏輯?!?/p>
雙鉤填墨,是古代復制書法真跡的技法。此法以透明紙張覆蓋原作,勾勒輪廓后再填墨,因此能最大限度地留存原作的筆墨形態?,F存的王羲之《蘭亭序》神龍本、定武本,臺北故宮博物院藏《平安》《何如》《奉橘》等名品,均為唐人雙鉤填墨本。在繪畫中,這種雙勾技法不常用。
沐辰嘆了口氣:“在繪畫創作中,畫家講究心手相應,往往直接揮寫。也正因如此,即便是同一畫家繪制同一題材,由于心境、環境、狀態的不同,也幾乎不可能畫出兩張在細節上完全一致的畫作。但這幅車明赫帶來的《華燈侍宴圖》,與臺北故宮的署款本,其相似度已經超出了正常創作的范疇,達到了近乎復制的級別。這,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?!?/p>
周文舉贊許地點了點頭,他一手拿著平板,另一只手則拿著剛剛拍下的高清圖,進行著細節比對。
“沐辰觀察得非常細致,切入點也很準。你提到的臺故的署款本。我想岔開一下話題。關于署款本、無款本的真偽,歷來存在爭議,主要看法有三:二者皆真,二者皆偽,或者一真一偽。就我個人而言,更傾向于‘一真一偽’之說。
“如果我們仔細品味,真正的杰作,其氣息是獨一無二的。無款本的景物被巧妙地積壓在畫面的下方,這種構圖迫使觀者視野變得開闊。你們看,無論是前景的梅樹與后方樓閣的距離,還是中景的樓閣與更遠處縹緲山巒的距離,都被畫家以一種看似緊湊、實則深遠的手法展開。
“這種處理,會引導你的目光,穿透眼前的繁華樓閣,被屋宇后方那片深幽密林吸引——整幅畫的氣氛,因此是帶著一種繁華背后的寂寞與神秘感的?!?/p>
受他的啟發,沐辰又調出臺故的署款本,沉吟道:“另一幅署款本,其畫面的空間感截然不同。它的空間更多是向上方堆疊、延伸,沒有多少縱深之感。觀者站在畫前,很難將目光聚焦在畫卷‘深邃’之處,反而會不自覺地向上、向高遠之處觀望。畫作的神秘氛圍大為削減,整體的視野也顯得逼仄、扁平,失去了那種引人入勝的‘景深’?!?/p>
“沒錯,盡管也有‘二者皆真’的論調——比如據乾隆、董誥——認為‘同出宋時院本’。”周文舉笑道,“但我以為署款本不是宋院本,而是明代職業畫家臨摹的。這些畫家,在臨摹中有一些慣性。他們會過分強調‘南宋特色’的筆法和構圖元素,加一些遠景樓閣。”
沐辰立刻接住話頭,他的思維已完全被激活:“沒這個必要。在整體構圖中,這些生硬添加的遠景樓閣,往往無法與近景、中景自然地融合,反而像是孤立地貼上去的布景,導致畫面空間的割裂感,破壞了渾然一體的氣韻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