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轉過身后,裴安緣的視線便移到他的后背,某些視角下還能看到孟晚半張精致的側臉,他神色莫名,深色的瞳孔中翻涌著不知名的情緒。
“宣,順天府尹夫郎,入殿!”太監尖細悠長的唱名打破了偏殿的寂靜。
孟晚撫了撫外袍,姿態恭敬地踏進太和殿正殿中。
殿內官員比去年少了點,但不太明顯,最顯眼的應該是跪在大殿中間,腰背挺得筆直的忠毅侯世子。
孟晚步行到他側前方位置,他還擠眉弄眼地給孟晚使眼色,如此嚴肅正經的場合,龍椅上帝王高坐,孟晚哪兒有空跟他敘舊?
再說了,看秦艽的樣子分明是惹怒了皇上被罰跪,人家是國舅,自己是什么?何必瞎摻和?
孟晚只當沒看見人,低頭站立在殿上,雙手攏入寬大的袖袍當中,緩緩屈膝,膝蓋觸在御窯金磚之上,上身也隨之俯下,額頭輕觸手背,循規蹈矩的重復叩首三次,一個動作都不敢做錯。
“臣下順天府尹之夫郎、一品誥命孟氏,恭請皇上圣安,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?!?/p>
“平身吧?!?/p>
上首的帝王語調平緩,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儀,“孟夫郎,可知我為何宣你入殿?”
孟晚站在大殿中央,殿內都是禹國最有權勢的男人,上頭那個就更不用說了,往日太子是太子,如今帝王是帝王,拎不清的人早晚會惹禍上身,孟晚不敢因為從龍之功,便得意忘形。
他仍是低頭,臉色略微緊繃,胸腔里跳動的心臟也比平時快上幾分。
將皇上短短一句話反復思索三次,孟晚才謹慎作答:“陛下圣明燭照,自有深意。臣下愚鈍,不敢妄自揣測圣意。”
皇上朗笑兩聲,“你倒是拘謹起來了,你在嶺南的路修得不錯,帶動嶺南一代生計,這種事本該是工部的事,卻被你一個哥兒不聲不響地攬下來了,朕若是不賞,豈不是欺負你嗎?”
“去年你以畫技振國揚威,先帝已經封你為一品誥命了,再往上封無可封,倒是叫朕為難?!?/p>
再往上就是縣主、郡主了,宗室封爵與外臣親屬冊封是兩碼事,有嚴格的血緣限制,并非依據功績授予,孟晚哪怕是親身為皇上擋刀賣命,也不能被封為皇室宗親。
皇上這樣說,也只是為了體現孟晚之功績,有意抬舉他。
畢竟他用驛站幫過還是太子時的皇上不少,是“自己”人,如今樂正崎、歸宗復姓的易鴻飛、葛全等都得了封賞,宋亭舟升官也是遲早的事,只有孟晚這個小哥兒難辦了些,特意將他叫來,也是讓他自己討賞。
本來端坐在座位后的宋亭舟趁機出列,長腿邁到孟晚身邊,躬身對上首的帝王行禮,“陛下過譽,臣與夫郎身為禹國子民,理當為國分憂。”
孟晚挨著他便覺著心安,膽子也稍微回來一點,雖然仍舊不敢直視圣顏,但話多了幾句,他正色道:“能為陛下分憂,為禹國百姓謀福祉,是臣下與夫君的本分,不敢奢求額外封賞。讀書人寒窗十載為的是報效朝廷,將士們守衛疆土是為了家國安康,他們都是為了大義,臣下只是小小的哥兒,比不了各位大人為陛下效忠,但哥兒亦是我們禹國的子民,是陛下的子民,既同為子民,我既不能同各位大人一樣為陛下盡忠,卻享受著陛下殫精竭慮下的太平盛世,總覺得是不安的,這才有辦驛站、重修路的想法……”
“咳、咳咳咳?!庇形淮笕吮緛碚陲嬀?,聞言被嗆個半死,見宋亭舟將目光移了過去,忙心虛低頭。
那邊孟晚聲情并茂的演講還在繼續,“陛下要賞賜臣下,臣下實在惶恐,修路本是為了方便驛站,且其中還有贛州、撫州、鄭州等當地官員相助,各位大人才該居首功才是。”
秦艽雖然跪著,但姿態悠閑,耳朵也沒閑著,將孟晚這番“自謙”聽得一字不落,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抽。
他抬眼瞄了眼龍椅上的皇上,見帝王臉上非但沒有不悅,反而帶著幾分縱容的笑意。
皇上目光掃過階下群臣,嘖——這么一群人便是舉國選拔出來的人才?還沒一個哥兒懂得審時度勢,“吏部尚書何在?”
靠前位置站起來一位頭發發白的老者,“陛下,臣在。”
看著自己年邁操勞的親舅舅,皇上都似乎能感受到他哀怨的眼神,垂下眼皮,新帝沉聲道:“孟夫郎說的這幾位官員可都記好了?年底朝覲可記上一筆功績?!?/p>